一、我妈 (第1/1页)

    我妈是个婊子，大家都知道。

    我也知道。

    从小学起就有人在我的书桌上涂涂画画，要么就是在黑板上写：江涟的妈是个婊子！等到快上课之前，再拽着我逼我去帮他们做值日擦黑板。

    他们以嘲笑我为乐，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妈到底真的是不是个婊子，也根本不知道婊子是什么意思，只是有人这么说了一次以后，他们都愿意这样来嘲弄我、取笑我。

    但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进出我家，里面不乏帅气多金的优质男性，或者换句话说，他们看起来都人模人样，应该是很能吸引人那种。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来找一个妓女上床呢？我真的不能理解，后来等我懂事了我去问过我妈，她说那些人都是罪人。

    他们开着豪车来到这个老破的小区，衣着打扮也价值不菲，和我们生存的这个灰败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些男人这样高调，不知道是在向我妈炫耀财力，还是单纯想败坏她的名声，虽然她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

    周围的邻居渐渐都搬走了，没搬走的也只是想看我们家的笑话，他们知道这里住了一个高级的婊子，还带着一个儿子。

    也许他们带着一种猎奇的心态看我妈和我，就像看动物园里会说话的猴子。我知道他们私下里都在讨论什么，连菜市场门口的大妈都在讲我妈的风流韵事。

    每次我去买菜，他们就会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我一般都装作听不见。买完菜回去我要给我妈做饭，毕竟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她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其实我什么都明白。有时候她在应付完那些男人以后，会跑过来看我有没有睡着觉。

    这房子这么小这么破，隔音几乎没有，旁边就是男人和女人交缠在一起的声音，我怎么可能睡得着。但是我在她来的时候一般会装作睡着了，这样她才能放下心来。

    她很累，我知道。

    一般这个时候她会拽起被我踢掉的被子，然后坐在床边，轻轻抚摸我的脸。我闭着眼想象她注视着我的样子，她会一遍遍地对我说：“我爱你，我爱你。”

    她当然不是对我说的，也许确实是冲着我，但她的语气不像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语气，她当然对我没有生出什么畸形的不伦之恋，我猜她应该是经过我来怀念她的某个男人，或许那个人对她很好，也许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我是个很聪明的小孩，不是吗？mama这么说我，说我很像他；老师也这么说我，但他们常常叹气，似乎替我感到悲哀；甚至那些来我家的男人们，他们也夸我聪明，也许他们只是高兴我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识趣，明白不该打扰大人们办事。

    但我也有不那么机灵的时候。

    每天上学的早餐我都是在学校门口随便买点，因为这个时候我妈根本不会起床，那些来找她的男人们更不会在我们家过夜。她每天都给我十块钱，让我自己买吃的。

    我正拿钱出门准备去上学的时候，对面的门开了。我有些惊讶，因为我以为这栋楼的住户都嫌我家晦气搬走了呢。里面走出来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的，穿着高中校服，我认出是市里最好的那个学校。

    看到我，他似乎也很吃惊，好像要开口说什么，我迅速把视线收回来，紧接着飞奔下楼去学校了。

    这天和过去的日子一样，在学校里依然被一群人逼着帮他们做值日，一直到放学，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我心里还有有种隐秘的期冀，因为今天是我的十二岁生日，我希望我妈今天能别让男人来家里了，我想和她两个人过。

    放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了去了一个蛋糕店。我贪婪地趴在玻璃外，看着店里的蛋糕。一个蛋糕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还是太过沉重的负担，虽然上面的标签写着只要几十块钱。

    那些男人虽然来找我妈，但他们不给她太多钱，或者说他们不愿给她太多钱用来养我，我妈她也不愿意接受用这些钱养我，她觉得那样对我不好。她常跟我说用了那些男人的钱会害了我，我有我自己的抚养费，那是我爸给我的。

    就算她不用脏钱养我又怎么样呢，我还是婊子养的。

    我没见过我那个生物意义上的爹，除了每个月给钱的时候我妈偶尔会提起他两句，剩下的日子里她对这个男人闭口不谈。

    我看了一会儿那个蛋糕，想象着自己已经吃过它了，就转身准备回家，结果一抬头我又看到了对门那个高中生他看起来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我惊慌失措地看向他，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朝我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抓住我。

    我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头也不回就跑回家去，生怕他追上来。

    他明明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为什么还要揪着我一个小学生不放，实在是太可怕了。

    跑到小区，看他没有追过来，我终于放心，低下头大口大口喘着气，正准备上楼，发现楼下又停了一辆看起来就很光鲜的车。

    我知道今天又有人来了。

    虽然有点难过，但我还是决定当个聪明的孩子，在楼下随便找个地方，等他们解决完再走。我实在不想在一个充满野兽交媾的世界里度过十二岁生日，我听别人说十二岁是本命年，很重要的。

    我正打算绕过那辆车，结果车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我下意识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原来他们还没开始，我有点懊悔刚刚的决定，我应该回家去的，那里是我的家，该偷偷摸摸躲起来的人不应该是我！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一股勇气，一股不想再躲躲藏藏的勇气，但在那个男人朝我走过来的时候，这股勇气又消失了。我感觉到它们像被戳破了的气球，干瘪了下去。

    他朝我走过来，我甚至不知道他怎么发现我的，我明明在他身后。等我胡思乱想完以后，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这个男人低下头，我这才注意到虽然他脸色苍白无力，但他还是比我要高大得多，上半身的阴影就能笼罩住我。他朝我扯出一个尴尬讥讽的笑，用一种近乎引诱的语气对我说：

    “涟涟，我是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