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的公主，被囚于高塔 (第1/1页)

    拳馆。

    工作日的拳馆总是看起来顾客寥寥，正好方便在此的两位解决一些私人恩怨。

    陆想最终一拳被击中腹部而踉跄几步倒在台上，而另一位貌似并不尽兴，两步到其身边，冷着一张脸：“起来。”

    陆想闻言暗骂一声，并不打算理会这种充满恶意的邀请。从地上爬起来自顾摘了拳套，走到一旁拿着屏幕空空的手机望眼欲穿。

    “你在等他？”

    陆想听到声音抬头，站立着的人影罩住了头顶的射灯，使得他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脸色，也就懒得理会，重新低下头去看手机。

    但手机下一秒就被那人夺走，这让陆想的憋闷突然有了可供发泄的窗口，“杨珏！你他妈管不着！”

    但杨珏只是后退一步，冷声道：“陆想，你难道还想再伤害他一次吗？”

    这句话像一把锁，将陆想所有的愤怒和急迫都紧紧锁在了体内，就连支撑身体的力气也跟着消散，他靠着背后的角柱低下了头，因暴力产生的汗水顺着发梢滴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就像无能的眼泪。

    杨珏冷眼旁观陆想颓唐的姿态，在他心上刺了最后一刀，“陆想，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蠢。”

    若要谈起隋鹤跟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要追溯到十多年前。

    彼时的杨珏和陆想还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因为两家有交情上的往来而经常一起在小区里疯跑。

    就在某一天，一个极其平常的下午，两个孩子迎着夕阳玩耍时误入了一座半开放的别墅的后院。

    那是一片极茂盛的玫瑰丛，艳俗的红色铺满了整个花园，玫瑰枝蔓顺着花园里的秋千框架缠绕而上，展现一幅童话般的景象。

    对于两个身高不足一米二的小孩子来说，别墅的楼层还是过于高耸。

    于是当他们仰头时，意外地看见那个纤弱的，小巧的身影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童话书中描写的长发公主。

    那个小小的长发公主迎着夕阳的余晖坐在露台的边缘，被风扬起的柔软的发丝被洒下的夕阳勾勒出熠熠的光泽，裸露的脚丫前后晃荡，仰着半透明一样的脸颊，闭着眼睛感受微风的爱抚。

    或许长得漂亮的人就连自然也会怜爱，夕阳和微风将他的纯洁衬托得像尘世之外的精灵，刮起的叶片悄悄在精灵的脸颊留下一个亲吻，落在他的怀里，他洁白的长裙。

    玫瑰丛的动静还是惊扰了那位公主，公主低头看向误入城堡的两个人，看他们抬着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看他们背上的书包，看他们因奔跑沾染灰尘的运动鞋，也看他们身上的颜色鲜艳的衣服。

    那会儿的杨珏和陆想并不知道公主眼睛里闪烁的情绪是什么，只记得他朝他们招手，露出漂亮的笑容。

    陆想率先动作，他大力朝着隋鹤挥舞着手臂，想要询问隋鹤的名字。

    但不凑巧，连接露台的室内突然传来轻柔的女性声音，呼唤着，“小鹤，小鹤——”

    露台上的身影就这么在他们眼前消失，关上了那扇连通着世外的门。

    他们沾了一身的玫瑰香气回到家，不约而同地向母亲询问那个城堡里住着的人——

    疯女人。

    这是他们得到的统一的答案。

    那栋别墅里住着一个虐待孩子的疯女人，她会在午夜的露台上和她的孩子跳华尔兹，会迎着月光弹奏琴曲，会用美妙的歌声哄自己的孩子睡觉。

    她同时也会将布满尖刺的玫瑰花茎扎进孩子的手心，双臂，会逼迫她的孩子穿上与之不符的长裙，会用孩子的苦难，来绑架自己的爱情。

    但在那年年底，杨珏和陆想以客人的身份进入了那栋别墅，见到了隋良，也见到了那个“疯女人”。

    她从楼梯上走下来，穿着一袭浅蓝色的真丝旗袍，银色的发簪荡着流苏，随着步伐发出轻轻的声响，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杨珏的父母叫她“隋太太”，她微笑着应了下来，却又转而说道，“我叫薛兰君，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叫我兰君吧。”

    薛兰君，一个清冽冽的，如水一般的名字，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她端坐在客人的对面，完全不像别人口中的那个疯女人，她好像很喜欢杨珏和陆想这两个孩子，会微笑着递给他们糖果，也会牵着他们的手夸他们长得好看，直到陆想提起隋鹤。

    陆想说：“兰君阿姨，我们可以和小鹤一起玩吗？”

    薛兰君放开了陆想的手，依然挂着笑容，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温柔，她说：“不好意思，小鹤睡着了。”

    陆想之后灰溜溜地回到mama的身边。

    这之后不过几分钟，薛兰君就发病了。

    她的发病完全在众人的意料之外，甚至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发觉她的异样，是空气中流转的铁锈味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浅蓝色的旗袍从腹部开始洇出血红色的花，没有人知道薛兰君手里的刀是从哪儿来的，但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薛兰君用刀划开了自己的小腹。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陆想才知道，隋鹤，就是薛兰君发病的开关。

    但当时的陆想只会被面前这种血腥的场景吓出尖锐的哭叫，他埋在自己的亲人怀里涕泗横流，却不知道在三楼的围栏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冷眼看着楼下的狼藉。

    而杨珏，看到了这一切。

    围栏像囚牢的栏杆一样死死地拘束着那个脆弱的身影，他的眼睛是那样的空洞，血色闯进他的双眼，又很快被眼里浓重的黑所吞没，成为毁灭他的一把尖刀。

    他的公主，被囚禁于高塔。

    第三次见到隋鹤，是在薛兰君的葬礼上。

    薛兰君最终还是死于了自己的精神疾病，葬礼上的隋鹤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装，他安静地站在隋良的身边，低着头，手里抱着一束不同于其他人的白玫瑰。

    他的脸上只有平静，平静地跟着隋良接待来往吊唁的宾客，走过葬礼的流程，然后将那束白玫瑰扔在了薛兰君的墓碑前。

    扔下手里的花之后，隋鹤一直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小小的年纪让他并不那么引人注目，杨珏和陆想因此终于得来了接近他的机会。

    他们跑到隋鹤的面前，伸出手介绍自己，“你好，你叫小鹤是吗？我是陆想。”

    “我是杨珏。”

    隋鹤看着面前伸出来的两只手，微笑着握上其中的一个，说道：“我叫隋鹤，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叫我阿鹤吧。”

    杨珏至今仍然记得小隋鹤握上他的手时的触感，微凉，骨感，带着脆弱的力度，但那是他第一次切实地抓住他的公主，以至于之后的十多年里，每每梦回都是他们的第一次接触。

    而对于隋鹤来说，在他八岁的这一年，在薛兰君的葬礼上，他第一次见到了别墅之外的世界。

    他的人生，终于在这时窥见一点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