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1/2页)

    我转身就走，留下一屋惊讶的人。

    穿过大厅，前台小妹似乎叫了我一声，但我装没听见，逃也似地走远，直到又下了地铁口，再看不见地面上缭乱的风景。

    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忍着眼泪，我随便坐上一班地铁，等着列车把我载去某处不知名的远方。

    像开完笑一样，绕来绕去，我又转回到了“9歌”。门口的灯球又换了。“9歌”老板买了一块窄小的LED显示屏，上面打着酒吧的名字，底部另附有一行小字：凭身份证入场，节假日酒水八折，欢迎光临。

    远不到喝酒的时候，驻唱乐队还没有来，舞池也尚未开张。酒保正在擦拭瓶子。我坐到吧台前，酒保回头看我，一声不吭地递上一份酒水单。

    在酒吧工作久了，什么场合该说话，什么场合不该说话，真就锻炼得明明白白。

    我扶着额头，捏着那张纸，因为手指绷得过分用力，在酒水单变形的同时，指节处也开始泛酸泛疼。然而我全不在意。也许是被酒保轻慢的态度激愤，也许只是单纯被恶心后的移情，我很想把眼前的单子撕碎，再把柜子里那些精致的酒瓶砸空。我想发泄，哪怕是用最愚钝的方式。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逍遥。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鼓胀的气球，现在它就要爆炸，没有人可以阻挡。

    ——冷静，孔柯生，冷静。冥想，不要忘记冥想——深呼吸……对，深呼吸……

    我在乱麻般的记忆里找到一根线头，医生焦急的面孔仿佛就在我身前，离我有那么近。

    “冷静，一定要保持冷静，如果激动了就闭眼，先什么也不要想，放空自己。等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把周围环境都抛开，想象自己走在街道上，没有人，风柔柔地吹着，放松，脚掌，放松……”

    怎么也坚持不了。

    这本该是件很轻易的事情。我接受了足足三年的治疗，三年，成百上千的练习，我的身体形成了记忆。然而，今天我怎么都平静不下去。别说放松了，当我闭上眼，沉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反而变得更加焦虑。

    我悲哀地想，完了，更废物了。

    我又失去了一项能力。

    好像我的人生就是在不断失去。我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因而整个人变得小气又偏激。我心底里明白这是错误的，然而这顿悟来得太迟，我已经没有了改正的资本。

    林玫找我，是另一件意外的事儿。她给我发消息，当时我的懦弱终于压过了冲动，刚点好酒，就看见她的短信。

    –林玫：[你在哪儿？我散了。]

    时间是五分钟前。我告诉她自己在“9歌”，她马上说要过来。

    林玫风尘仆仆地赶来，一眼就瞅见我在开酒。

    “好小子，我好不容易应付完他们，你在这儿悠游自在呢。”林玫把手提包甩上吧台，踩着踏板坐进我旁边的位置，“服务员，单子！”

    我笑笑，另拿了个酒杯，把酒推过去，说：“我点了，不破费。”

    林玫睨我一眼，说：“我喝我自己的，关你屁事。”

    酒保又掏了一张单子出来，放到林玫面前，看看她，又看看我，问说：“两位一起？”

    没等我出声，林玫极快地接话道：“一起。多少钱他付了吗？”

    “还没，不过可以等完了结账。”

    “有卡，先扣吧。”林玫说着掏出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烫着“贵宾卡”三个金灿灿的大字。

    酒保收下卡。“好嘞。”说着蹬腿往前台小跑去。

    这一幕把我看呆了，怔愣半天，我惊道：“这酒吧啥时候还搞起会员卡了？”

    林玫说：“前几天吧，竞争压力大，老板换新活了。”

    “他也太多活了……我来时门口都换了，也是几天的事儿？”

    “那么一小块LED屏换起来充其量半天。”张林一在相关行业做高管，因此林玫了解一些大屏安装的知识。

    我听她口吻里还有气音，明白自己是捅了多大的篓子。

    明明是热门酒吧，明明到了酒点，陆续有人带着热乎气进来喝酒跳舞，到处都在吵嚷，我们这一角的气氛却比先前的饭馆包厢还要阴沉。

    为了不让林玫把我当出气筒使，我没话找话，缩着脖子唯唯诺诺道：“哦，我说呢……”边说边心虚地抿了口酒，只敢用余光瞥她。

    一直到新点的酒上来，林玫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清楚她真生气了，然而我寻不到她生气的根源，想哄人也无从下手。

    张林一天天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吗……谁能想到经此一回，我能同那不胜熟稔的姐夫遥遥地共情了。

    我绞尽脑汁，试图让林玫接我两句话：“少喝点，醉了很难回去……”她没搭理我，仍然闷头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空酒瓶摆满了面前的吧台。

    她这架势，再看不懂就枉费我混迹多年夜场。往往是买醉的人，才不要钱也不要命似的海饮。不指望醉酒的人不会是这么个喝法。

    我神色复杂地抬眼看她，正巧她也瞅向了我。她喝得两脸通红，眼神却还清明着，离“醉”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我却理解了她的用意。

    “姐，你不必……”

    “你少管我！”

    她打掉我伸出去的手，举止里很是抗拒。没办法了。我想着，下了重大的决心，咬牙陪她拼酒。酒瓶越来越多，堆积在我们脚边，很容易就被碰倒，发出清脆的响声。然而我们谁也不去在意，只是喝酒，不停地喝，像是要把数不尽的负面的情绪全喝进肚子里。

    一顿酒喝了两小时，结账后林玫的贵宾卡划去了四位数。

    我俩还没完全醉倒，但毕竟喝了那么长的时间，想也知道现在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不想污染别人的嗅觉，干脆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散气。

    林玫从提包里掏出个烟盒，打开，正好剩两根。把其中一根交给我，火星划过，她把刚点好的烟塞进嘴里，呼地吐出一口气。

    她的侧脸完全隐没在夜晚的迷雾里。我觉得她真是帅呆了。

    半根烟抽完，林玫可能觉得没有滋味，就地捻灭烟头，漫不经心地说：“你和曾之的事儿，后来张林一给我说了。”

    我默然。大学时为合作项目能顺利推进下去，张林一出面调解过几回，对我和曾之的关系，他有着比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