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父亲的决心 (第1/1页)

    钥匙很快解开束缚手腕的魔金镣铐。

    她如此熟悉这里，想要离开实在是太简单了。

    希里走向窗口。她伸出泛红发烫的指尖，不一会儿便熔断了封死窗户的铁栅栏。

    在守卫来得及发现前，前教廷法师跳下高塔。

    她悄无声息，落在地上时周身卷起一阵不起眼的缓冲气流。施法者从马厩里随意拿了一块斗篷，遮住自己，又将散开的长发挽起，藏在兜帽中。

    马匹对越狱的囚犯感到困惑。一方面他们惧怕这古怪陌生人，另一方面似乎又认出了昔日大法师的气味。

    希里安抚离她最近的一匹。

    “好男孩。”她轻声说，学着印象里伊恩的动作，伸手抚摸马前额。

    她解开拴在马厩栅栏上的缰绳，将那匹马牵出，望向远处圣城。

    海洋与天空间，那宏伟的光辉之盾是挡在女儿和父亲之间最后阻碍。

    阿夫纳视线落在面前跪下请求的年轻人，扫过他那被垂下的金色长发挡住的脸、伸出的布满符文的右手臂，以及那略显单薄的身躯。

    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斗争才来到自己面前？做出了多艰难的取舍，才愿低下头，朝他反抗的神请求？为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对国王挥剑？

    “我接受你的请求。”

    教皇回答，示意身边教侍去取缄默骑士团长的舌尖血。

    接着，他又用怜悯而慈悲的语气问：“我的孩子，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来缓解你的痛苦？”

    卡厄斯低着头。

    心口绞痛让他难以做出任何思考，光凭最后一丝执念等候教皇回复。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投下的暗影露出失望表情。地面如同一面黑色的镜子，就像在塔玛兰经历过的那样，金发法师再次面对自己内心黑暗面。

    “你选错了。”暗影说，表情气恼又无奈。

    而黑袍法师无视了他的存在。

    即便他选错了，但至少他选过。他尝试过。卡厄斯在丽芙面前发过誓，告诉过希里，也对教皇做出过承诺，要让对方看到自己对伊恩的决心。

    为此，他不能做第一个破坏者。

    为此他没有选择在城门口大开杀戒，他忍受主教与群众的敌视针对，他一步步退让，只为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是可以选择和平方式的，他不是失去理智的魔鬼，不是灾厄的传播者，只是一个运气不佳的普通人。

    ]爱上他的人没有爱着一个怪物。]

    “……我没有别的要求，父亲。”卡厄斯低声回答。

    “[您怎么能答应这样的请求！陛下！！]”

    喊声从背后传来。

    红袍下摆擦过地面的沙沙声，如同贴地疾飞的利剑，传入施法者耳中。

    卡厄斯勉励撑住身体，转头去看那些主教，猩红眼眸中燃烧着再生的怒火————它从未熄灭，只等待一次复燃机会。

    很快，那红瞳收缩成竖线：为首主教手中高举着一个钻石型玻璃小瓶，不用细看，卡厄斯便知道那上面印着伊恩的圣徽图案。

    “什么时候我们会向异教徒妥协了！

    神的信徒们站在不远处，挟持着他们曾经同袍以赛亚的鲜血，痛心疾首，指责教皇决断错误，

    “更别提他杀死了国王！他会带来战争！”

    那些红袍子站在石碑下，和圣殿骑士一起，将黑袍法师包围起来，一人一句，慷慨激扬地陈述他的罪行。

    聒噪的敌意在中庭上空徘徊，而卡厄斯只觉得愚蠢。

    [人类究竟是怎样被一群愚蠢、腐朽又固执的精英们领导了那么长时间？]

    他试图去想，想不通，便又觉得好笑。一如这些人将他判处绞刑时那种悲伤的滑稽感。

    同样好笑的，还有前一秒愚蠢的自己。

    [“你选错了。”暗影说。]

    卡厄斯到底被什么东西冲昏了头，才会觉得杀掉国王，低头认错，就能让一群从骨子里看不起他、认定他有罪的人接受他呢？

    他有且只有一条原罪：那就是[出生]。

    “战争早就打响了！”在那不断的控诉中，阿夫纳振声回答。

    教皇难得给出如此愤怒、掷地有声的回复。

    “难道诸位没有意识到吗？在雪山，在北方，在这里？”阿夫纳沉痛地说，“难道这面光辉之盾，不是在保护我们，而是在限制我们吗？”

    他这番话让中庭陷入寂静，主教们瞪着教皇，难以相信此番话语会从这位神权最高代言人口中说出。

    “您……您是要背弃对神许下的誓言吗！！”

    “我已经为神牺牲了一个孩子。”

    阿夫纳回答，是他亲手将丽芙雅许诺给死神，

    “千千万万父母的孩子，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毫无意义地死去，而我只能无力地注视更多人赴死。”

    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缠满绷带的右手扶上剑柄。

    “我不能再承受失去另一个孩子的痛苦。”教皇说，“交出以赛亚的血。”

    主教们面面相觑：这垂垂老矣的象征，此刻竟然要为一位缄默骑士对信徒出手。

    “鲁本团长，”大主教开口，“送教皇陛下回去休养……”

    “你不会想试探一个父亲的决心。]”

    阿夫纳打断他，抽出腰间配剑。

    金属长剑发出重见天日的长鸣，一如那些被教义尘封压抑已久的情感。冷锋映入众人惊异的眼中。

    “难道诸位忘了，我是怎样才抵达这位置的吗？”

    教皇说，摆出卡厄斯熟悉的起势。

    他的手有些发抖，一是由于早年深渊之战感染的恶疾，二则是年迈必然的衰退。黑色纹路愈发猖狂地吞噬着他仅剩的圣光，可这一切都阻拦不住昔日秩序之剑散发出的、不可动摇的力量。

    [伊恩右手握剑，略微弓步向前，剑身放平，横在右侧，左手托在长剑护手之前，与肩齐高，摆出进攻起势。

    「我有一位非常好的剑术老师。」他回答，「以及很多前辈。」

    似乎一瞬间，阿夫纳的坚定眼神让那张脸上所有时光留下的痕迹都消退，荣光重返，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为了任何宏大的信仰而战斗，只为[他的孩子]。

    [父亲。]

    阿夫纳想起希里曾经问过自己的话。女孩没有她jiejie那样受人欢迎，却有着无穷求知欲。

    [我们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丽芙雅跳入尼福海姆的湖水，救起遇袭织女，远处梦境森林不断崩塌；

    伊恩将塔莉亚的骨杖插在她坟墓前，洞xue深处传来晃动，黑龙硕大的头颅出现在骑士面前；

    而希蕾拉策马疾驰，义无反顾，冲向将她拒之门外的光辉之盾。

    [一旦人意识到死亡是自己逃不开的结局，除了向神祈祷，孩子便是他对抗未知恐惧的一切勇气。]

    “你还在等什么？”

    声音在黑袍法师耳边炸响。

    暗影看着卡厄斯。

    “你尝试过了，而那将死之人无法改变其他人对你的看法。”

    “他在给你争取时间。”它说，“推倒石碑吧。”

    “推倒石碑吧。”

    另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卡厄斯抬头，维斯撑起上半身，睁开那蛇一样的眼睛，朝他露出微笑，再一次。如同长辈看执拗倔强的孩子。

    国王抬手，用那只布满龙鳞的手擦掉嘴角血迹，问：

    “你还有其他选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