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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太阳 (第1/1页)

    如此熟悉。腐烂的,混沌的味道,腥酸的热风,潮湿粘腻。

    我回到那个回不去的梦里。

    在我和李斌曾经生活的那间地下室里,阳光有计量单位,三分米,也就是三十厘米,零点三米。

    被圈限的零点三米的阳光洒下,倾射了一米,正好半张床,让我们的被褥分为一半洁白一半霉斑的两半。

    李斌不常在有阳光的时候躺在那张床上,他总是乘着腥热的晚风进门,他宽厚的肩膀披着细细的汗液,在昏黄的台灯前变成一小片晶莹的星光。李斌从黑夜里来,接替太阳,于是在黑到看不见窗户的夜里,李斌的眼睛是两个黢黑的月亮。

    我是在那截阳光里长大的,时间夹杂着黑暗和霉斑吞噬我,从脚踝到大腿,当它们终于盘上我的小腹的那一天,李斌竟然踏着阳光回家。

    那一刻我混沌的意识到,自己将与有计量单位的阳光分离。可是出现在太阳下李斌怎么比太阳更加耀眼。

    他说:“我们搬走。”

    年少的我尚不可知,构成我细小人生一小半的那颗太阳就此死去,我只是背上自己编织袋的书包,欢快小跑,冲撞进李斌宽大的怀抱。

    李斌温热高大,他韧实的胸口有着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干燥的气味,比那个潮湿的太阳更像太阳。

    我的世界就而天塌地陷,昼夜颠倒,李斌终于不仅是月亮,也顶替了太阳,他变成我人生的全部。

    我干裂着醒来,咂巴着无法分泌出丁点唾液的嘴,身体在潮湿的空气里干到毛囊迸裂,从那孔隙其中长出嗷嗷待哺的细密的尖牙,它们互相咀嚼,嚼得呱吱作响,纠结我的皮rou筋,忽视我的骨头,我感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拧毛巾一样扭曲,过分挤压使我张开嘴,我的内脏已经被毒腐蚀灼烂,我看见莹明的绿色尸臭从我的口舌呼出。

    几时几日,生还是死,是否还在呼吸,近乎于欢愉的痛苦让我无法清醒。

    我无知无觉,似乎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但我无比想念,想念一个高而黑大的太阳……

    于是连唾沫都无法分泌的身体竟生发眼泪,我那般哭嚎哀叫,比初生的婴孩更加惊恐万状。

    有模糊朦胧的人影,不走上前,他说得话我无法理解,他的神态动作超乎了我的经验范围。

    我咆哮起来,嘶哑凄厉的声音迸发时连我的气管都要扯爆:“李斌!李斌啊,李斌——”我被自己的血呛得含糊,舌头僵硬,废物一样无能的扭动。我已无法感触一切,忽冷忽热,沸腾恐慌。

    我在那一刻想念起有计量单位的,温顺,柔软,克制的阳光。

    我爱太阳。

    只是那第二个太阳过于庞大炙热,我逼近他,于是皮rou烧烤,焦黑卷曲的滚落一层又一层,等我终于挨近他时只剩一躯嶙峋骨,骨头藏污入毒,黑乌乌。

    然后我融进去,被烧被炼滚出来俩赤粉赤粉的珠儿。

    我不如夸父逐日,没有一双跨越山河的长脚,边跑边倒,连哭带爬的烧耗,临近太阳的我却要死在当年那张床褥,霉黑的一边上。

    可我到底还是活着,生不如死的。

    很多年了,我很多年没经历过毒瘾发后的清明,我湿淋淋,像一具河里打捞出来的尸体。

    我看见一双裤脚,几乎是一眼认出来李斌。

    他又把我捡起来,第二次。

    李斌,李斌,怎么总爱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试图往他身边接近一点,被人字拖踢歪了下巴。

    于是我躺在地上黏糊糊的等着融化,等着被李斌拢吧拢吧兜回家。

    心情如此放松,以至于我轻飘飘的听着他们谈话。

    小关东沉不住气,连抖腿带扣手,一会儿腾得站起,走两步又颓废的坐下。

    “我有一帮子兄弟要养。”他听起来很是颓唐。

    “靠金三儿养?”李斌的话空了一下,大概是摸兜掏烟没掏着。“你猜猜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小关东寂静许久。我看着李斌的脚踝,粗大的踝骨,往上头数五根指头开始长毛。

    “你是急功近利还是怎么我管不着,但你对付错人了。”李斌的手往下伸,抓着我的衣领子提起来,我被勒得一噎,差点把喉结吐出来。

    小关东跟几个年青的孩子跟随我们走到门口由大到小,像一串表达青春期发育的雕像,他们眼神复杂盯着李斌。

    我脑子倒吊,像个面袋子一样被李斌扛着。

    起码他师娘扎儿确实很大。我这么想。

    回到家我大概知道李斌找我的原因了,这狗日子的屋子像个大蒸笼,尤其李斌那屋,没个窗户,排风扇呼啦呼啦吹进来热风在屋里发酵,比外头还热。

    我被李斌扔地上后先是爬起来找水,这个过程像新长两条腿,彼此不熟。喝了两瓶水我扒拉自己手机,很险报复性消费冲个大几千电费。最后将将住手,我怕一直有电李斌就懒得管我死活。

    电费冲上还得有一会儿,我洗了个凉水澡,李斌坐在黑黢黢的屋里挨蒸,像个黑发糕。

    我隔着他两米左右重新跪下去,手脚并用,爬两步,贴近他的脚。

    臂弯环着他的小腿,鼻子尖顶着他的脚踝。

    我在流泪,不明不白,我又勃起,于是更加诡异。

    “好可怕。”我轻轻的喘息。“我怎么还活着,你都在我梦里给我送过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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