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最后的侍从 (第2/2页)

家，半个月瘦脱了形。”

    “希尔里斯公爵？没听说。没要紧事，我不和他说话。您不妨问问那些在酒馆和许愿池边乱晃的女人……海伦娜……她病得很重……”

    拇指动了动。

    钱币腾空翻转，被水池吞没。他想象那是他的名字，金鲶鱼般游弋于记述之外的地下湖，独享着失光的自由。钱币会和许多不成真的愿望埋在水底。

    “对于我们这种人的愿望，”女人说，“上帝从不聆听。”

    “我不是来许愿的。”他看着池底的银星星。他知道该怎么做，每一步都很明晰。他只是来扔一颗星星。“如果可以许愿，我愿他永不聆听。”

    影像

    “您这样尊贵的人，被人看见与带标记的人一道，会招来闲话的……谢谢您的恩典！这一向都不景气……”

    “乔纳斯，我们都叫他乔纳斯。他不喜欢他的名字。”

    “三年前我就认识他了。他经常和我们聊天……对，聊天。多数时候，他不说自己的事。他聆听。您恐怕不会了解，真正的聆听对厌倦于甜言蜜语的女人有多么珍贵。一个人，只要有心就能安静，但一个人的安静不会带来宁静。我想同人说说：今天水池边飞来了新鸽子；天上的云像剥不到头的洋葱；我喜欢一名客人的帽子，它带着几个当铺标签回到他身边，还被打理得那样齐整，我嫉妒它……抱歉，我不该和您说傻话，只是……您让我想起了他。”

    “乔纳斯听我说，从不发问，从不催促。我相信，不论他到哪里、活到哪年、对着哪个人，都会如此聆听。”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来和我告别，说他已同死去的母亲和解，将往别处认真生活、赎清罪过。我忘不了他的神情。我安慰他，他和我说谢谢，我们没再说别的。”

    “您瞧，我不关切乔纳斯的品性。他是不是贼、他父亲是不是贵族老爷，这些都离我太遥远了。我眼里的他是一位善良的先生，一个记得同我们道别的人。不恰当的关切会破坏聆听的距离，我知道他并不需要它。”

    ……

    陛下的用心，连乡野牧童都已唱腻。假使公爵是他最大的心病，那位年轻人也不会是他的良方。

    为难一名正派的年轻人是不公正的。他的出身并不理想，但品格无可指摘。我从未见过比阿那克斯更庄重的年轻人，他的博学、谦逊和无与伦比的耐性都令人赏心悦目。他担任王子的近身侍从，毋宁说，绰绰有余。但我认为，这是陛下的一大损失。

    这名年轻人已在玫瑰塔中平安度过一月，下至仆从上至公爵，但凡是逃过一劫的，无不对他感恩戴德、肃然起敬。他们唯一需要担忧的是他是否会因某些意外而英年早逝，就我所知，那六十三名侍从的境况可算不上好。

    希尔里斯公爵不会是最后的公爵。但阿那克斯一定是那位王子仅有的——也许也是最后的侍从。

    陛下对此心知肚明，他会想开的。

    ……

    影像

    “好吧，就到这儿了，没更多的……这事当真费解，奥斯卡斯特乔纳斯阿那克斯，我打赌他还有个名字是普罗透斯。”学者关闭机器，屏幕上那团珍珠色的女性遗影云消雾散。他极其小心地封起原稿。“不管怎么说，我们借这份调查弄清了他的出身，不少人可以就一段残缺的奋斗史浮想联翩——更重要的是，这项技术——”

    心型煎蛋香气四溢，被从正中切开；蛋液淹没餐盘。

    “这项技术成了。现阶段它还不算完善，但这不是终结。”学者说，“如果有什么使人类得以永恒，那就是不惜一切追寻真相。”

    人们吃了煎蛋。

    ——

    这就是全部。我是否该厌恶它，是否该怀念它？那时，技术只是技术，而不是伏击同类的暗器。许多年来，人人自危，以为空气里的每个粒子都在窥探他们的过去——在特殊情况下，这么做完全合法。我喜欢的作家写过一个神经兮兮的老姑娘[4]，她想象身体有道拉链，接着身体里脱出身体，更小、更透明、更轻盈，我们常常把它称作灵魂。轻盈。这解释了为什么普赛克长着蝴蝶翅膀。

    这段影像我看过很多次。那名学者不多久就销声匿迹了，和他的团队一起。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个个寿终正寝，就像一群快活的森林小矮人。

    写到这里，我无法再抗拒诱惑。说来奇怪，另一个大人物才是我的主人公，到结尾却成了附庸。若添姓名，又犯忌讳。中无名氏满坑满谷，沿用第三人称也不算错。异于最后的侍从，他的名字在史上熠熠生辉，履历也明明白白，但让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些。

    他的故事是从某个四月二十日开始的。那天，他发表演说，没顾上庆祝生日就去工作了。第二天，四月二十一日，他带着准确的坐标走出控制室，十二个人在等他。他们告诉他，他的父亲曾参与叛军首领的秘密计划，一代系统的叛逃是后果之一。他们保证，父亲的属于父亲，只要他了结一代系统的遗留问题、好好为他们办事，他和他的家族不会受任何影响。他们最后说，他父亲死了，葬礼在今天。

    他接受了一切。

    后来他成功了。

    而我好奇的是，在再次进入搜查前的一小时内——他独自留在叛军首领曾经的住所里——发生了什么。我手边有一支老式录音笔，据说是他的旧物，里面只存了不到两秒的音频，有人在叫“阿烺”，我无法描述那样的嗓音。

    如果他当时把这支笔带在身上……这个念头总是在纠缠我。

    我又看了一遍视频，敲开蛋壳。一个完美的心型。我虔诚地吃下这一启示。

    我打开了那台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