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君子如兰（叶瑾之出场） (第1/1页)

    天光渐亮，初春的清晨还带着寒意。雨露凝在窗棂，莫今兰打着哈欠从马车上下来。

    这是他来国子监的第九天。小世子掰掰手指，无声的叹了口气，早起了这么些日子，再这样下去他的手指都不够用了。

    叶瑾之身着月白长衫，外披青白裘皮大袄，清清冷冷的端坐上位，不似凡间物。见到莫今兰，他神色不变，只淡淡道：“今兰，昨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莫今兰能每天来上课都算烧高香了，哪有做功课的功夫。少年世子面上露出心虚又惆怅的表情，粉白小脸鼓鼓的，小声道：“还差一点…”

    叶太傅无声的叹了口气，问：“慧者心辩而不繁说，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誉扬天下。下一句是什么？”

    草包世子哪会背这个。太傅的目光变得有些严厉，又无奈道：“陛下把你交给我，让我督促着你学些先秦诗杂。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怎么向陛下交代？”

    莫今兰不敢看他，嘴上却没个把门的，喏喏嚅嚅道：“皇帝哥哥不会生我气的。”

    这倒是真的。齐靖初登基时根基不稳，是清河长公主和镇北侯夫妇替他在朝中斡旋，为他平定三子夺嫡。因着这点恩情，齐靖很宠爱他，从小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说。

    叶瑾之又道：“侯爷把你送入京，盼望你光耀门楣，你舍得让他老人家伤心么？“

    莫今兰嘿嘿一笑，说出来的话气人又好笑：“我爹才不会伤心呢。他只会追着我打。”

    叶大人嘴角勾起。他并不讨厌莫今兰，少年人鲜活可爱，不像他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要遵守。他难得有点笑意，说：“我拿你没辙，去坐下吧。”

    小世子便欢欢喜喜的在窗边坐下。伴读替他关上窗，低声道：“春寒露重，世子当心寒气入体。”

    莫今兰哦了一下，把袄子裹的更紧，像受了惊钻进窝里的小畜生似的。他在门口站了一会，鼻尖冻的红红的，瞧着可怜又可爱。

    叶大人撇了他一眼，少年正在撑着头打哈欠，鼻尖红红的，看着倒乖。他低声吩咐书童给世子倒杯热茶。新帝年轻，宫里未有皇子皇女，这国子监倒成了莫今兰的书房。太傅不紧不慢的开口：“坐那么远干什么？”

    莫今兰讪讪捏着小青瓷茶杯起身，找了个靠近太傅的位置坐下。叶瑾之清凌凌的瞥了他一眼，问：“诗经也背了这么多天了，背到哪了？”

    小世子心道一篇也没背，只是小时候依稀背过什么采薇硕鼠，含糊道：“背了一点...”叶瑾之好笑的看着他：“开蒙时背的算什么数？”

    少年还未长开，艳的不行的小脸上有点奶膘，人看着倒是温温柔柔的。他悻悻地笑了一下，叶瑾之走上前去，居高临下道：“你整天浑水摸鱼，还来我这里做什么？不如回家睡觉来的舒坦。”

    莫今兰眼睛一亮，心道那可太好了。嘴上倒还装的羞愧犹豫：“太傅别这么说，是今兰不成器，惹得太傅伤心...”

    叶瑾之简直要给他气笑，伸手捏住他软乎乎的小脸，未曾想冰肌玉骨这样软弹细腻，一不小心便泛起红来。他手上力道松了松，虚虚用手指夹住那块软rou，道：“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莫今兰略觉失望，哦了一下。少年人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漂亮清澈的桃花眼滴溜溜转了转。叶瑾之松开手，无声的叹了口气：“教不严，师之堕。世子若是再这样顽劣，为师便要禀告皇上了。”

    少年有点心虚，抬起水灵灵的杏眼，求饶似的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太傅。叶大人心道这纨绔子弟别的不行，倒是生了一张好脸。半晌，叶瑾之松开手，还用手指蹭了蹭他脸上被掐红的软rou，莫名其妙带着点怜惜：“把书翻开，读《北风》与我听。”

    莫今兰硬着头皮：“北风其凉，雨雪其...芳？”

    叶瑾之道：“是雱，继续。”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叶瑾之饶有兴趣的听他念经，好笑道：“能把千古名篇读成这样，世子爷也是独一份的。”

    莫今兰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低下头不言语，小嘴撇着怪招人疼的。叶大人正色，声音清冷冷的：“你觉得这诗怎么样？”

    小世子不懂其中真意，兀自云里雾里，只得试探道：“冬景引人入胜...？一群人一起走了...？”

    叶大人不看他，凤眼清洌地望着窗外几枝寒梅，琉璃窗上蒙着一层雾气，窗外的盛景都看不真切：“国家危乱，贵族子弟为了避难，呼朋引伴，惶惶奔逃。”他侧目，居高临下的望了一眼同是贵族子弟的莫今兰，少年脆生生的小脸上一双似懂非懂的桃花眼正迷茫的望着他。叶大人定定的描摹了他的剪水双瞳，自顾自的笑了一下，道：“罢了，是我多言。”

    莫今兰不明白他的意思，来国子监的这么多天也稀里糊涂的度日。但莫今兰其实很喜欢叶太傅，君子如兰，浑然天成。太傅分明是个成年男子，却如皎月般冷清清的。

    从国子监走时太傅突然叫住他，书童递上一个精致木雕小盒，盒子里装着几块精致的各色糕点。太傅别扭的移开眼，冷冰冰道：“甜的发腻，你拿去吃吧。”

    糕点一块未动，分明是叶大人特意差人买来哄他开心的，哪里能知道腻不腻。莫今兰眉开眼笑，声音也甜的发腻：“谢谢太傅。”叶大人冰冷如泉的双眼还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只是嘴角勾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新帝确实很宠爱莫今兰。中宫无后，东宫无主，莫今兰自从被老侯爷送进京城就住在还未迎接贵妃娘娘的长春宫。长春宫四季如春，奇花异卉数不胜数。小世子好奇的摆弄一盆放在暖房里的沙白芍药，花瓣层层叠叠，白里透着微粉，荔枝冻似的娇嫩。暖房太监冷汗都要下来了，低声劝慰道：“世子爷，只是山东进贡的极品杨妃出浴芍药，价值千金，您悠着点。”

    莫今兰哦了一声，转头去摆弄另一盆珍兰。暖阁里日夜熏香烧炭，他穿的有些厚重，小脸被熏得粉扑扑的。突然御前太监带着轿辇来宣旨，皇帝要他去养心殿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