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我 【嫉妒心】 (第1/2页)

    我又看向镜子里那张令我作呕的脸，跟易司为一样的脸。

    因为是兄弟，所以相似。理所当然。

    看到这张与他相差无几的脸我就会讨厌自己，我不得不避开一切会想到他的东西。不想看镜子，连偶尔瞥过黑色屏幕上自己的倒影我都会飞快移开眼睛。

    我与易司为小时候的相册混在一起，他的照片占三分之二，我占三分之一。不看照片下面的年份，很少有人分得清小时候的他与我。“虽然相差五岁，但这两个孩子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来串门的亲戚手往我头上一搭，指着照片上的易司为对我说。“看，笑起来真像。”小时候听到别人这么说我挺高兴的，长得像我哥当然是件好事。谁会不喜欢被说像崇拜的人呢。

    或许是因为长相的相似，周围人对我的期待也向易司为看齐：既然我和他长得像，那其他方面也能像他一样，成为同龄人当中最优秀的那个吧。被说多了，我对自己也有了不现实的期望。

    我当然想过，以前给易司为的赞美会落在我身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我对易司为感情的变化，这样的话反而成了对我的诅咒。

    我认清自己的时间比别人都要早。我过早地明白了易司为是个如何厉害聪明的天才；然而我是个普通人，是个脑子还不错的人，只是不错而已。他考满分不费吹灰之力，我不行，我要付出比他多一倍还多的时间才能拿到同样的成绩。

    但对易司为我连不甘心的情绪都升不起来。天赋的差距靠努力没用，更何况他还比我努力。

    我以前觉得自己应该还算不错，得到好成绩或是被别人夸奖时我也开心过。然而，对于家里人来说，我不能以同样的时间做到与易司为一样的事情就是不够好。我从没达到过他们的标准。有了易司为作为榜样，我就算再拿到一样的成绩也只是应该的。没有夸赞，没有奖励，什么都没有。

    理所当然的相似，我的优秀也是理所当然。

    易司为出国时我刚上初中不久，他几乎缺席了我整个青春期。不过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从我生活中离开。他比我大了五岁，等于我未来五年的人生都有了比较的对象。就算我不想提起他，周围总会有人提醒我。

    顺着他走过的路，我考进了易司为读过的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

    小学时妈和易司为就带我去过这所学校。走在学校里，我妈说我将来也会上这个学校的。不是在期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如他们所愿，我进了这所学校。

    路过学校里长长的走廊，我哥的脸和名字贴在过去优秀毕业生的榜上。我扫过墙上易司为的脸，想要越过他不存在的视线，但旁边的同学戳了戳我，问我那是不是我哥。我嗯了声，没法否认。

    青春期后，我和易司为的长相终于开始有点分别，虽然两张脸摆在一起没有人会误认我们的关系。只是相似的名字还好说，配上长相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我不知道别人的高中时期都是怎么过的，除去在教室和做作业的时间，大家是不是都有什么难忘的回忆。要说我，大概就是上课，下课，写作业，晚上回到没人的家，偶尔与我妈无言地坐在一起吃饭。没什么话好说，也没有可说的话，吃完饭我们就回到各自的空间。

    反正，她只在乎那个数字。至于我每天有多痛苦都是无所谓的。

    易司为不在，每年过节我就得担起他之前的责任。走亲戚时我妈拎着我当作战利品炫耀一圈，丝毫没提她平常对我有多么不满意。嗯，对就是在读那个高中。成绩，成绩还不错吧，也就是年级前十。我木然地跟在她后面听她跟人寒暄，听别人对我的恭维。

    许多年的努力变成轻飘飘的两句话。我希望她不只是在这个场合拿我当作炫耀的工具，回家也能多夸我几句。

    可是没有。

    如我所料，她回家摘下围巾皱眉告诉我，不要以为之前她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要多跟易司为学习。

    我说好，我知道。

    半夜我躺在床上，想着要是第二天醒来我就不存在了该多好。不会有人再拿我与他相比。

    我只是我哥的残次品。有了易司为，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不需要我的衬托。

    很多人大概在那个年纪还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我直接跳过中间的步骤，划向自我厌恶的极端。

    痛苦地呼吸，痛苦地吃饭，痛苦地躺在床上想自己为什么要存在。痛苦从未消失，只是生活在不停打断我。一旦没有东西可以让我专注，痛苦就重新占领我的思维。

    当我注意到这些念头的时候，它们已经在我皮肤上每个毛孔扎根了。

    我很清楚，血管里流着和他相同血液的我一辈子都无法逃开易司为的影响。我会一直痛苦。

    从我认清自己开始，我的心一直悬在空中。我在等，等自己的伪装被戳穿的那天。来自旁人的夸奖无法治愈我心上的伤口，我知道的，我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优秀。黑夜中漫长无尽的反思与自我厌恶让我认定了自己迟早会坠落的事实。

    这一天来得很快，比我想得还要早。

    升入高中没多久我就开始觉得力不从心，从以前稳定在年级前几名的程度退步到几十。我的同学们安慰我，让我不用紧张，觉得我只是发挥不好。是吗？或许吧。可他们不明白。这是我和易司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的证明。我爬到头了都够不上他的脚跟，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燃烧的火光点燃我背后纸糊的翅膀，我从天空中落下，坠入爬不出的泥潭。

    这些话我没办法对任何人说出口。

    在我的立场上谈这些苦恼是没人能理解的吧。因为后面还有很多人正在羡慕我，我也了解，自己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我不知道，不错只是不错，我不会因此满足。就算是之前我也从来没办法因为自己的成绩开心。

    回到家，果不其然我被数落了一顿。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是不是因为我分心去做别的了？是不是因为我学坏了？游戏，恋爱，不够努力，他们总要找个外界的理由来合理化我的无能。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其实易司映就只有这个水平；他努力了，他做到了自己所做的极限。我没说出口。因为，对他们承认自己的无能和我自己对自己承认是有差别的。

    而且妈没说错。我确实分了心。

    我十六岁的生日正好落在周中，我要很晚才会下课回家。一整天我从家人那里得到的只有两句敷衍的生日祝福短信。谈不上有什么失望不失望，只是我没有期待了。同学邀我下课后去玩，要是换个时间我一定会拒绝，但那天我答应了。同学的哥哥买了啤酒，他偷偷从家里带了几瓶出来。我们几个人坐在公园里，一人拿了一罐酒。

    至少十六岁的生日，我想有点难忘的记忆。我不想再听他们的话了。

    “我还以为你只会学习呢。”

    “我？”

    “就是每次看到你都在学啊，好学生不会下课跑出来和我们喝酒吧。”

    “我确实没喝过。”

    “那怎么同意出来了？”

    “因为，想试试不一样的事吧。”

    啤酒的度数实在很低，我们几个人一个人一罐，像是喝中药一样捏着鼻子皱眉干完了一整罐啤酒。喝了那点酒，我没有什么醉的实感，晕乎乎轻飘飘地倒在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