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个笨叉子 (第1/1页)

    鉴体大会的前夕傍晚。

    院子里，那些孩子聚在一起，声音比平时大，笑声里夹着兴奋和紧张。

    阿树和阿福在井台边比划着，说要是测出灵根进了仙门，要怎么怎么威风。

    小莲和几个女孩坐在石凳上，小声说着什么，偶尔抬头朝院门外望，眼睛亮亮的。

    芽伢蹲在老槐树下。

    他没参与那些说话，也没往那边看。

    手里攥着半截木炭，在泥地上划拉。

    地上已经有好几道灰黑色的痕迹，弯弯曲曲，看不出是什么。

    他画得很慢，每划一下都要停一停，眼睛盯着那痕迹看，像在琢磨什么重要的事。

    暮光从西边斜过来，照在他浅棕色的长发上，照出毛茸茸的光晕。他蹲在那儿，小小的，缩成一团。

    陈奶奶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个陶碗。她在门口站了站，目光越过院子，落在芽伢身上。看了会儿，她朝那边走去。

    脚步声近了，芽伢抬起头。看见陈奶奶，他咧开嘴笑了。

    “走，进屋。”她说。

    芽伢放下木炭，站起身。陈奶奶牵着他的手，领他往小屋走。

    小屋是陈奶奶住的地方，很小，一张木板床，一个旧木箱，一张矮凳。

    墙上贴着褪色的年画，画上的神仙面目模糊。屋里弥漫着药草和旧布料混合的气味。

    陈奶奶关上门。

    暮光被关在外面，屋里暗下来。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床头的油灯。

    灯芯燃起豆大的火苗，昏黄的光晕开，照亮这方寸之地。

    芽伢在矮凳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油灯的火苗看。火苗跳动着，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陈奶奶在他面前蹲下。

    她看着他的脸，看了很久。

    从柔软的长发，到垂落的眼尾，到小巧的鼻梁，到淡粉的嘴唇。

    看得很仔细，像要把这张脸刻进心里。

    “芽伢。”她开口，声音有些哑。

    芽伢抬起头，深褐色的圆瞳映着油灯的火光。

    “明天，”陈奶奶顿了顿，“明天要去镇上了。”

    芽伢点点头。

    “去鉴体大典。”陈奶奶继续说，声音很轻，“仙师们会来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命。”

    芽伢又点点头。

    其实他没懂。但他习惯了点头，陈奶奶说话时，他总是点头。

    陈奶奶看着他懵懂的脸，喉咙动了动。她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手伸到一半停住了，转而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掌心和指腹布满老茧。芽伢的手很小，很软，被她整个包在手心里。

    “芽伢啊，”陈奶奶握着他的手，握得很紧，“明天…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知道吗？”

    芽伢眨了眨眼。

    “不管仙师说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说，”陈奶奶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耳语，“你都要好好的。记住，你是芽伢，是我的芽伢。”

    芽伢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油灯的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

    陈奶奶松开他的手，站起身，从木箱上端起那个陶碗。她掀开布，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两块杂粮饼，还温着。

    “吃吧。”她说。

    芽伢接过饼，捧在手里。饼散发着淡淡的粮食香。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陈奶奶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吃。

    屋里很静，只有芽伢咀嚼的声音，很轻，很慢。油灯的火苗跳动着，在墙上投出两人相依的影子。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笑声，说话声。那些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模糊不清。

    陈奶奶听着那些声音，目光落在芽伢身上。

    这孩子吃得很专注，眼睛盯着手里的饼，每咬一口都要细细地嚼。

    嘴角又沾上了饼屑，他浑然不觉。灯光照在他脸上，照出他柔软的轮廓，照出他垂落的眼睫。

    陈奶奶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胸口发紧。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也是这样的傍晚，也是这样的油灯光。

    她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孩瘦得像只幼猫，哭声弱得几乎听不见。

    慈幼局的老管事把那孩子递给她，说是在镇外林子里捡到的，裹着件破袄子，冻得浑身发紫。

    “怕是活不成了。”老管事说。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整整一夜，她抱着他，听着他微弱的呼吸，生怕那呼吸什么时候就断了。

    天快亮时，那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眼尾垂落，深褐色的瞳仁湿漉漉的，懵懂地望着她。

    她给他取名芽伢。

    芽，是嫩芽，是新生。伢，是小孩子。

    希望他能像嫩芽一样，慢慢长大。

    这些年，芽伢确实长大了，但长得慢。

    别的孩子会跑会跳会说话时，他还只会爬。

    别的孩子认字学数时，他还只会咿咿呀呀。

    别的孩子懂得看人脸色、懂得争抢时，他还只会傻乎乎地笑。

    陈奶奶从不觉得他傻。

    她只是觉得，这孩子来得慢，什么都慢。慢一点没关系，慢一点安全。

    可是明天…

    陈奶奶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鉴体大典。

    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次鉴体大典。见过孩子测出灵根，欢天喜地地被仙师带走。

    见过孩子测出“那种东西”，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被排斥，被疏远。

    她怕。

    怕芽伢测出灵根，被带走，从此再难相见。更怕芽伢测出“那种东西”，从此一生都要活在别人的目光里。

    屋里的寂静被咀嚼声填满。

    芽伢吃完了一个饼，很饱了，抬起头，嘴角还沾着屑。他看着陈奶奶，眼睛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亮。

    陈奶奶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

    “芽伢，”她又开口，声音更轻了，“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奶奶在这儿。永远在这儿。”

    芽伢眨了眨眼，没说话。但他的手无意识地抬起来，轻轻抓住了陈奶奶的袖口。

    窗外，暮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了。

    天色从青灰转为深蓝，最后变成墨黑。星星一颗一颗地亮起来。

    院子里的喧闹声渐渐低下去。孩子们陆续回屋，准备睡觉。脚步声，关门声，低语声，在夜色里零零落落地响起。

    陈奶奶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夜风灌进来，带着凉意。她朝外望了望，院子里空荡荡的，井台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她看了好一会，才关上窗。

    转身时，芽伢还坐在矮凳上，眼睛盯着油灯的火苗看。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他安静的侧影。

    陈奶奶走过去，吹灭了油灯。

    屋里暗下来，只有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带。

    “回去睡吧。”陈奶奶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领看中文;http://www.whxianghe.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